本来以为农场驻地附近就是干活的工地,谁知道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走了几十分钟才走到地点。各连队按照事先划好的鱼塘开始投入“战斗”。我们掂着铁锹,担着扁担和筐就跑下鱼塘,谁知道一下到塘底就发现问题比预计的要麻烦!鱼塘底稀泥很深一踩下去就陷到膝盖,垫上昨天赶制的竹排,只能说减轻一些下陷,但是我们准备的高腰胶靴却由于沾泥,几乎没法行动,鞋底和旁边能沾成一个很大的泥团,用铁锹刮干净马上就会又沾成大泥团,直到把高腰胶靴的底子和胶靴的上部撕开。所以从第二天开始,大家几乎全部都换成了高腰解放鞋,为了防止鞋被泥粘掉,还要用绳子在脚面捆一圈,在脚脖子捆一圈。解放鞋没法防水,大家就是这样直接站在冰冷的稀泥里,每天从早上6点一直到晚上6点,有时还要晚些。
忘了交代鱼塘了,我们说是去挖鱼塘实际上是去清理鱼塘,由于鱼塘时间很长了,底下淤泥很厚要清理,也就是挖掉淤泥后鱼塘才能重新投入使用。鱼塘很多,我们师直和几个步兵团都在这连成一片的鱼塘里干活,鱼塘都是一样大的长方形,应该比足球场大些。鱼塘里的水早就被抽干了。我们数千个兵就在这些鱼塘里开始了清挖鱼塘的劳动。
再交代一下天气,我们总共在丹阳湖农场干了42天,总共出了8-9个小时的太阳,其余时间几乎都是阴天,并且不时的下雨下雪,气温始终都在零度和零度以下,因为屋里的水始终都是结冰的。那时也不知道什么叫雾霾,丹阳湖就他妈的那样鬼天气。
第一天的劳动因为对鱼塘的情况估计不足,进度很慢,也可以说没有什么成果。晚上部队总结了第一天的经验和教训,在工具和穿着上也改变了不少。由于不能穿胶靴,只能穿高腰解放鞋,部队又请求上级调运一批高腰解放鞋;由于在鱼塘里工作,衣服一般都是泥水状态,部队又从不知道哪里调了一批不知道哪年退役的旧军装和旧棉袄来,每人都有一套,一上工,看着一群穿着发白的旧军装蓬头垢面的人,外人会以为是一群俘虏或劳改犯呢。穿着解放鞋下到泥塘里,是不沾大泥团了,但是泥水冰冷刺骨,因为有的水洼还结着冰。就这样腿和脚在泥水里泡着,时间长了也就不冷了。有了第一天的经验,大家挖的挖,挑的挑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为了保证进度,上面给我们每个人都下了死任务,营以下干部(含)每人每天挖4方土,挑到鱼塘四周7、8米高的上堆好。有人算了一下,一方土三千多斤,四方土就是一万多斤。要挖出来并挑到坝子上确实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情。但是部队就是能出牛人,据鱼塘边的大喇叭说步兵团有个兵一个人一天干了12方,赶上挖土机了。
那段时间天上不时的下雨或下雪。我们膝盖以下站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上的棉衣淋着雨雪,上面潮唧唧的下面冷冰冰的没一点干的地方。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干了四十多天。由于体力消耗很大,部队对伙食保障抓的也很紧。一天5顿饭,早上5点半早饭,9点多在工地上发一次面包,中午1点半左右中饭,下午休息一会还可以吃些零食,晚上收工后7点多吃晚饭。当然除了早饭和晚饭其余的饭都是在泥水里蹲着吃的。我们一般收工回来后还会在农场小卖部买几个当地特产大麻饼垫垫。所以经过四十多天的劳动,战友竟然很少有廋的,大都还胖了一些,当然都被旷野的冷风吹的和黑人一样。
我们班4个人,班长是广德山里人,体格健壮,能挖能挑。副班长是淮安人,体格也很健壮,尤其能挑。我和另一个合肥兵都是新兵,都是城里的没干过这样的活,无论是挖和挑都不行。其他班组为了个人进度大都分开单干了,只有我们班一直是在一起没分开。我们也明白这是班长副班长照顾我们两个新兵。我一直很感激我的班长副班长,但是从部队回来后就再也没联系上他们。
在丹阳湖的劳动给我们这些从学校才出来的新兵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一直到现在很多场景还清晰的留在脑海里,有时战友聚会或其他场合还会经常回忆起那些往事。下面就讲几个在丹阳湖时印象深的小事。
喝酒:由于每天都要在冰冷的泥水中干活,又冷又累。部队的农场每天都发自酿的65度的丹阳湖大曲,每班每晚一军用水壶。晚上一身泥水的回来,换下衣服鞋子后都会喝几口再吃饭睡觉。有的能喝酒的会放开量喝晕了再睡。副连长是山东人,一个十分能喝酒的人,每天都要喝很多,白天劳动时也要喝。一开始我们看见他每天端个茶杯,杯里泡着“麦乳精”还觉得这个副连长还真会保养,还天天喝“麦乳精”。后来才知道他是用丹阳湖大曲泡的“麦乳精”酒,从早到晚不停地喝。(1985年我退伍后,听说副连长在另外一次支援丹阳湖秋收的战斗中,夜晚因为劳累过度,和拖拉机驾驶员一起牺牲在丹阳湖)
鞋子:每天收工回来鞋子上都是泥,连绑鞋子的绳子都被泥包着看不见。我们就到驻地旁的小河里,用锹凿开薄冰,站在冰冷的河水里用竹片或树枝把泥刮下来,顺便把鞋子也搞搞干净,再用铁锹把捆鞋子的绳子割断,然后才回驻地换个干的鞋子。洗好的鞋子就往地铺前一甩,第二天穿的时候已经冻的结结实实,只能穿个干袜子使劲往里穿,穿进去一会冰化了,冰凉冰凉的。时间久了,捆鞋子的绳子也找不到了,有的战士就用细铁丝来捆鞋子。连里有个肥西兵一天用铁丝捆鞋子,回来后才发现脚肿的连鞋子也脱不下来了,原来他用铁丝捆的紧了一些,脚在冰水里泡的失去知觉后自己也没感觉到不舒服。晚上脱鞋子的时候才发现脚肿了并且磨烂了,铁丝已经把鞋帮子都勒到肉里去了,脱下鞋子脚血肉模糊。第二天肿的没法穿进鞋子,只好休息了一天。
衣服:每天回来衣服尤其是裤子上都是很多泥水。站在凿开冰的小河里和鞋子一起用竹片刮刮,手简单搓搓,回来就脱下也放在地铺前的地上任其自干。实际上根本就没干过。每天早上起床后裤子都是冻的结冰,硬邦邦的象盔甲一样,很难穿。要使劲的蹬才能把结冰的裤子穿上。走起路来咯吱咯吱的。不等到冰化掉把干的衬裤弄湿,又该站到泥水里干活了。
病号:由于极度艰苦的劳动,病号也开始多了起来。为了防止影响士气,上级口号:发烧到40度也要抬到工地上去。所以真正能因为有病休息的人很少。我们连四十多天里好像只有两三个人休息过。有一个真病号却是真的一天也没有休息过,那就是我们司务长。司务长是苏北人,腰部有病,由于连日高强度劳动和泡在冰冷的泥水里引起腰病发作,每天收工的时候都腰疼的走不动,有时收工时腰疼的狠了就躺在在路边的泥水里,因为是乡间小路连日雨雪加上走的人有多,路上全是泥水根本就没有干的地方。每次收工回到驻地,连长或指导员都会查一下人数,开始时一看司务长不在,一问才知道在路边的泥水里躺着呢。于是就让两个兵去把他架回来。架回来后两个兵也不管他一身泥水就往地铺上一扔,他就那样躺着,一会儿缓过来些,他就爬起来吃点东西再喝一大碗丹阳湖大曲就又去睡了。第二天一早又和大家一起上工。后来习以为常了,每天一回来连长就喊:去两个人把司务长弄回来!
增援:干到第三阶段,已经20多天了,工程还早着呢。营长就回无锡把在无锡营房能抽出来的人员都调来增援。一天收工回来,看见来了几辆军车上面跳下来一群穿着草绿色军装白白净净的人,感到很刺眼。因为我们都是穿着发白的几十年前退役的旧军装,有的棉袄没扣子就用绳子扎着。一个个被冷风吹的黝黑并且因为这么多天没法洗澡而蓬头垢面,看到正常的人反而不习惯了。来的战友一开始也认不出我们,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们怎么搞成这样了?当然,没几天他们也搞成这样了。据增援的战友说营长回去调他们的时候给在家留守的战友开了会,讲到我们在这里劳动的艰苦时营长哭的哇哇的,你能想象一个一米八几的200多斤的大汉哭的哇哇的样子吗?营长哭着和在家留守的战友说:和我们所干的活相比,红军长征的艰苦又能怎样?不就是多了飞机大吗?
丹阳湖挖鱼塘是我们当兵才几个月就遇到的第一场硬仗。也让我们这些才出校门的学生兵知道了什么是艰苦。但是我们都坚持过来了,特别是我们霍邱兵没有一个装孬种的也没有一个逃兵。丹阳湖给了我们刻骨铭心的记忆,也锻炼了我们坚强的意志。因为从那时起我们就再也没感觉到什么是艰苦,因为生活中工作中再辛苦十倍、百倍也不能比那里更苦。
丹阳湖给了我们最坚强的人生历练。